姜雨牽著肉松走過去。

寂靜的球場裏只有籃球一陣陣拍地的聲音，一聲聲回響。

戚然穿著黑色為底，金紅裝飾條紋相間的運動套裝。矯健敏捷的身姿在黑夜裏像大荒野上飛奔的豹。

他奔跑，跳躍，旋身，投球，整個動作一氣呵成，幹凈利落。

終於，他似乎玩累了。

籃球入筐砰砰落地後，他也沒過去接，直接坐到地上，隨手拿起礦泉水瓶，擰開，咕嚕咕嚕大喝幾口。

一個小毛孩從黑暗裏跑出來。

“戚然哥哥。”

戚然回頭看他。

籃球在地上彈跳幾次，滾到球場邊緣，撞上網格門又溜回他腳邊，撞上他腳又準備彈開的瞬間，他一手將球抓住。

“戚然哥哥，我今天來晚了，你吃過飯了嗎？”小毛孩走近，姜雨終於看清他的臉。

那是一個長得十分壯實的小男孩。胳膊跟大腿肥得像羅項圈，腦袋與身體幾乎黏在一起，脖子又短又粗。

像漫畫裏走出來的小胖墩。

他跑得氣喘籲籲。

距離戚然兩三步遠的距離，戚然將球往後一推。小男孩雙手將球拿起，跑到他身後。

一胖矮一高瘦的身影落在地上。

戚然低下頭，把剩餘的水往腦袋上澆。睡順著他的頭發跟脖子一路而下，一滴滴落在籃球場上，暗了一大片。

姜雨才解開肉松的綁繩，肉松就興奮的往草叢裏鉆。然後她盡量把自己的身子隱在暗處，不讓戚然發現她。

小胖墩拿到球，用慢動作的方式進行運球投籃訓練。戚然靜靜看著。

小胖墩玩了幾分鐘，回頭看他。“戚然哥哥，我做的對嗎？”

戚然點頭。小胖墩歡呼，“我就知道我做對了！”

小胖墩跑到球場中間，原地拍了幾下球，小眼睛緊緊盯著籃球框，像戰場上英勇的戰士。

他的預備動作做得挺有氣勢，可戚然知道他心裏悚得很。不給點鼓勵他根本就沒那信心繼續。

戚然朝他打了個前進的手勢。小胖墩臉一橫，眼神發狠，邁著小步往前跑。他動作標準有力，姜雨不由屏住呼吸等待著。

可惜的是，籃球咚的一聲打上籃板又咚的一聲打回了地上。

一次很完美的“走秀”。這是姜雨的評價。

小胖墩失望透頂。他跑去追球，一氣之下對著球往草叢裏一踢。不知名的物體飛一下沖開草叢，肉松尖叫竄出來，往運動場的另一邊跑了。姜雨頓時一驚，不再顧及自己躲著的狀態。她從暗處跳出，沖肉松的背影喊：“肉松！”

小胖墩嚇到了，縮著脖子怯生生看她。

姜雨又氣又急，可又沒法罵他。她忍著怒氣，朝小胖墩說了一句“真是熊孩子”後就追肉松而去。

小胖墩回頭看將球撿起的戚然，小眼睛裏擠滿了淚。他細聲道：“戚然哥哥對不起。”

戚然把球放在腰間，捏了下他的大圓臉。

不遠處的樓下，小胖墩的母親喊他回家寫作業。小胖墩擡頭看戚然，目光詢問。戚然將他往前輕推，示意他回家。

小胖墩皺著眉，顯然是對自己剛才的行為很自責。“戚然哥哥，剛才那個姐姐……”

“路軒能！”他母親又提高了音量。

小胖墩像被人點了穴，他身子繃緊，聲音不自覺的帶了顫：“戚然哥哥，我要回去了。”

戚然摸了摸他腦袋，走到球場一側拿起自己的東西往單元樓方向走。遠遠就聽到小胖墩母親的大嗓門從夜幕中飄來。

“你又跟那個哥哥一起玩兒啦？媽媽不是告訴你，那個哥哥的媽媽不是好人，少跟他來往嗎？”

小胖墩不服氣：“戚然哥哥他是好人！”

“龍生龍鳳生鳳，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。他媽不是好東西，兒子又會好到哪裏。”

戚然輕輕眨了下眼，從包包裏拿出ipod，打開開關，把耳機塞進耳朵，一陣歡快的音樂將他兩耳環繞，周圍的一切全被阻隔在外了。

出了電梯，來到家門口。姜雨家的門突然打開，一個低沈的聲音在樓道裏傳開。

“她沒帶手機，我下去找她。”

房裏一個女士溫柔卻不容置疑的聲音傳來：“你趕緊下去！我聽物業說樓下有個地方在修整下水道，有一段路的路燈都沒亮，可別不小心掉進去了！”

戚然靜聽一會兒，大拇指往指紋開門的驗證處一按，大門滴滴兩聲響，哢嗒一聲門開了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家門緩緩關上，把姜沈歡的話關在門外。

戚雪蓉聽到聲響從房間出來。

她那頭標志性的咖啡色卷發垂在胸前，年輕漂亮的臉上不施粉黛，眉目之間與戚然很是相似。

戚然不看她，換好鞋，顧自往自己房間走。

“然然，”戚雪蓉叫住他，“媽媽聽說周末有個科技展覽館開館了，我記得你小的時候很喜歡去看，這段時間媽媽不忙，媽媽陪你去看怎麽樣？”

雖然耳裏的音樂不絕，可戚然清晰聽到了夾雜在音樂中的她的聲音。他當作沒聽到似的，眉頭也沒皺的離開了。

戚雪蓉臉色暗下去，也許是這樣獨角戲的日子過得太久，她終於忍不，沖著他的背影喊：“戚然！”

戚然依舊沒有停下腳步。戚雪蓉沖上去，一把拽住他帶汗的手腕，又扯掉他的耳機，白皙的臉因為憤怒而通紅。

直到看到戚然清澈的眼睛，戚雪蓉才突然後悔起來。她拽住他手腕的力稍微松了下，改成握住，臉上也帶了一絲哀求。

“然然，你還要氣媽媽到什麽時候？媽媽是你這輩子最親的人，你要這樣一直恨媽媽嗎？媽媽跟你道歉很多次了——”

戚然甩開她，轉身回房，關上門。

門後的戚雪蓉臉色蒼白的握緊雙拳，美目哀怨地看著戚然緊閉的房門。

**

姜雨追出老遠才看到肉松的身影。

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，“肉松，你別跑了，趕緊回來！你要不回來我把家裏的小魚幹送人了！”

幾米遠外的肉松聽到聲音停下腳步歪頭看她，似乎在判斷她的可信度。

姜雨追上去，沖它伸手：“來，跟姐姐回家啦！咱們回去吃小魚幹好不好？”

肉松輕蔑地搖了下尾巴，扭著屁股繼續往前跑。姜雨幾乎要哭，“肉松！你要再不回來姐姐不愛你了！”

肉松特別不給面子的咻的一下消失在草叢深處。

“肉松！”姜雨跑過去蹲下，雙手使勁兒的扒開草叢，可裏面除了黑乎乎的一片，什麽都沒有。

姜雨眼淚都要流出來。肉松有時候雖然皮，可少有今天這麽叛逆的情況。它就算要鬧，也都只會撒撒嬌，偶爾會不理人，像躲家暴似的逃跑的情況那是少之又少。

都怪剛才那個小胖子！姜雨癟著嘴，就快要哭出來。

當時為求爸爸答應買肉松，她幾乎是懸梁刺股拼命學習，考了連續兩年的年級第一才求到的。如果肉松要真不見……

她的心像被無數根針刺著一樣難受。

肉松找不到這個可怕的想法她是想都不敢想的！

她擦去眼角的淚，喚著它的名字繼續找。

戚然洗好澡在房裏坐了會兒，腦海裏總是浮現姜雨那憤怒又難過的臉。他拿起手機，出房門。戚雪蓉在客廳看電視，看到他出門，以為他是改了主意，欣喜回頭，卻不想，戚然也沒看她，穿了鞋就出門了。

戚然找到姜雨時，她正托著臉蹲在草叢邊滿臉好奇的盯著黑暗中的某處看。

那裏有幾聲嗯～奇怪的貓叫聲。

聽到身後有腳步聲，她懵懵回頭。在看到戚然的臉的瞬間，她頓時就清醒了。

“你——你怎麽來了？”

戚然沒回應，彎下腰往草叢裏看——

肉松正撅著屁股歡迎著它身後的大黑貓……隨著幾聲貓叫，某個特別不可描述的行為終於停止……

場面一度很尷尬。

姜雨不敢看戚然，腦子有一瞬的空白。

這真是很令人奇妙的緣分呢——她人生中第一次與男生觀看‘愛的直播’，居然會是這種很不浪漫的場合下進行。而且還是動物的。

姜雨的目光在他臉上淺淺點了幾回，在幾次試探後終於敢將目光定在他臉上。

“我叫姜雨。”

戚然轉頭，清亮的目光註視著她。

姜雨的臉漸漸發燙，“好巧哦，我們是同班，還是鄰居。”

戚然收回視線，直起身子往回走。

“戚然，我知道你叫戚然！”姜雨在他後面喊，“明天我等你一起去學校好嗎？”

戚然沒理她，高大的身影穿過白如銀雪的路燈，一點不停留。

肉松終於完事，與大黑貓依依不舍的告別後又撒嬌回到姜雨腳邊。

姜雨來不及罵它，將它抱起後追上戚然。

在戚然後腳踏進電梯的瞬間，姜雨也沖了進去。

電梯裏不止他們倆，還有其他出去散步回來的住戶，裏面很吵很鬧。

姜雨往裏走，悄悄靠近戚然。

戚然垂眼瞧她，後者沖他咧嘴一笑，像只兔子。

而她懷中的肉松，顯然是一頓“飽食”之後的滿足。往常特別欠扁的胖臉上都帶了一絲萌萌的可愛。

戚然收回視線，身子往旁邊移，姜雨貼上去。如此反覆，直到戚然完全被她逼到墻角位置。

這回戚然的目光中帶了一絲不淡定，雖然很淡也不易察覺，可姜雨感覺到了。——他並非對外界沒有任何感受。

他有感覺，而且也有情緒。這個發現讓姜雨有些興奮。

姜雨重覆：“我叫姜雨。”

“昨天在學校候車區謝謝你。”

戚然不理她，姜雨依舊話不停。

“明天我等你一起去學校哦，你幾點起床？”

姜雨想了想，又自說，“唔，我六點出門等你。我從小區樓底取共享單車再到學校差不多十幾分鐘，到了休息一會兒正好早讀。”

“你吃蛋黃酥嗎？我媽喜歡做這些小糕點，明天我給你帶點兒，你可以不吃早餐啦，我家還有很多牛奶——”

此時他們的電梯樓層到了。戚然無視嘰嘰喳喳的她，獨自出去。

姜雨追在他身後，可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，戚然直接就進了家門。

姜沈樂聽到聲音開門，看到門外的姜雨，不悅：“你跑哪兒去了？”

姜雨才不會跟他說她去追捕肉松，又親眼“目睹”了肉松的“約會”，還有造小貓的過程……她沖他翻了個“你是白癡”的白眼，撫著肉松的毛優雅的往裏走。

她對沙發上的歐陽女士叮囑：“媽，明早給我多做五個蛋黃酥，還有酸奶也多弄兩盒，我拿去給我同學。”

歐陽女士新奇：“幾個同學？五個夠嗎？”

姜沈樂給姜沈歡發信息，告訴他麻煩鬼已經安全到家後，擡頭睨她半會兒，半笑不笑道：“嗯，情竇初開的小女孩朋友沒找到，找到每天可以送早餐的男同學了。”

姜雨哼一聲轉頭，“反正送也不會送你這種脾氣差得要死的醜鬼。”

“——你說誰醜！”

“誰應就是誰——”

姜雨話還沒說完，姜沈樂一個爆栗就飛過來。

姜雨捂著頭還沒來得及控訴，姜沈樂就一溜煙的跑回房間躲避爸媽的訓斥。

**

次日，姜雨在房門等到六點二十分，她沒等到戚然的出現。她滿懷心事的去了學校，一進教室就看到安坐於位的戚然。姜雨簡直要氣炸了。

她明明跟他約好早上一起來，他一聲不吭就自己先走，害得她差點遲到！還虧她大老遠拿了這麽多蛋黃酥跟酸奶來給他吃呢！

姜雨狠狠瞪他一眼，把東西丟進抽屜裏，生氣的拉開凳子坐下。

她總覺得不解恨，轉頭又瞪他時，突然看到餘光中有人在看自己。她驚異回頭，對上了昨天取笑戚然的兩個女生玩味的目光。

而最具有挑釁意味的是角落裏的一個女生。她淡淡得看著姜雨，似笑非笑。

姜雨頓時將自己的情緒收斂，小心看眼戚然帥氣又安靜的側臉，低頭把書包裏的書拿出來放抽屜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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